《法医学杂志》2月25日发布了世界首例新冠肺炎患者遗体解剖报告。这份报告是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学系教授刘良团队完成解剖手术并观察研究的成果。
在刘良看来,法医其实就是翻译,遗体不会说话,法医要做的就是把死者的语言翻译出来。令刘良非常感动的是,陆续有新冠肺炎遗体捐献志愿者。
3月2日,刘良在接受“新华视点”记者采访时表示,迫切希望能跟临床医护人员详细沟通遗体解剖发现的更多细节。“通过解剖希望最快找到病变,及时反馈给前线临床。”
当前哪些发现对临床有启发?
2月16日,按照国家法律政策的相关规定,刘良团队在全国率先开展新冠肺炎患者遗体的解剖。目前,该团队已完成9例遗体解剖,其关于一例85岁男性新冠肺炎患者遗体的系统解剖观察报告,被《法医学杂志》公布。进行遗体解剖手术,意味着要在密闭的空间面对高浓度病毒,安全风险很大。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院长陈建国说:“刘良教授和他的团队是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件事。”
目前,刘良团队正在进行后续几例已解剖遗体的病理研究,通过与临床医护人员的交流,为诊疗方案修改完善提供支持。
报告称,死者肺部损伤明显,炎性病变(灰白色病灶)以左肺为重,肺肉眼观呈斑片状,可见灰白色病灶及暗红色出血,触之质韧,失去肺固有的海绵感。切面可见大量黏稠的分泌物从肺泡内溢出,并可见纤维条索。
考虑影像学所见磨玻璃状影与肉眼所见肺泡灰白色病灶对应,提示新冠肺炎主要引起深部气道和肺泡损伤为特征的炎性反应。
报告认为,新冠肺炎病理特征与SARS和MERS冠状病毒引起的病理特征非常类似,但从此例系统解剖大体观察,肺部纤维化及实变没有SARS导致的病变严重,而渗出性反应较SARS明显,考虑可能与此例患者从确诊到死亡仅15天,病程较短有关,有待更多系统遗体检验资料及组织病理学验证。
刘良团队发现,从这例逝者的肺部切面上,能看到有黏液性的分泌物。刘良打了个比方:肺泡是前线阵地,黏液破坏了交通,氧气就送不上去,前沿阵地就容易失守。目前,道路打通是关键,但现在道路被堵。
尸检并不能指导医护人员干预所有病例,但是对肺部黏液问题,只需稀释肺泡黏液,比如翻身拍背、运用化痰药物,就能改观。
新冠肺炎对于人体其他器官是否有损害?根据报告,患者胸腔积液量不多,淡黄色清亮液体,未见大量胸水产生,提示胸腔病变并非浆液性炎症为主;消化系统损伤情况肉眼观不明显;病毒是否侵犯中枢神经系统有待组织病理学验证。
回顾第一例遗体解剖过程
接受记者采访时,刘良正忙着处理后几例遗体的解剖分析工作,每天连轴转非常疲惫。他希望把观察到的情况赶紧反馈给医院的临床医护人员,“不能贻误战机”。
事实上,前两例遗体解剖手术准备匆忙,一间闲置手术室临时充当解剖室。面对病毒空气中气溶胶传播的风险,经验丰富的刘良团队也感到紧张。校友近期捐赠了部分防护装备,有了正压头盔,穿上去喘气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闷,改善了他们的防护条件,不过酒精等消杀用品消耗很大,因为每次做完解剖要做好现场消杀。
2月15日晚上9点多,刘良接到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的电话,说有一个患者遗体可以做解剖,刘良紧急召集团队分赴医院。到金银潭医院大概晚上10点多,进解剖室的是三个男法医,外面的人员策应做辅助工作,59岁的刘良是遗体解剖的主刀医生。
穿上防护服、戴上多层手套、戴上面罩,不到10分钟,刘良和助手汗如雨下,呼吸困难,眼镜护目镜看不清。第一例手术做到大半截,刘良的身体出现了像高原反应一样的心慌、头晕、低血糖。
刘良团队在手术室等了一个小时后,遗体送到。第一例手术从2月16日1点20分做到3点50分,刘良回家睡了2个小时后就与团队总结解剖技术细节。
常规的解剖就是把器官拿下来肉眼观察,做一个小的取材,送去做病理等检查。此次新冠肺炎是新发病的解剖,所以把全部器官都做了解剖,甚至包括肌肉、皮肤都要取样观察。
刘良称,相比于正常人的肺,患者的肺更“韧”,“像一个肝脏”,而肺的切面有很多黏稠状的分泌物。
刘良表示:“我不是为了发表文章,而是希望通过解剖尽快找到病变,及时反馈给前线临床。后续还会有多个团队来做病毒、病理、电子显微镜观察等研究工作。”
2月16日接近中午时,刘良再次接到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电话,通知又有一例遗体可以解剖。刘良紧急召集人员前往医院,下午4时左右进行手术,晚上6点半结束后浑身湿透。他在自媒体平台写下感慨:“行动最重要!18个小时内连续尸检2例新冠肺炎遗体。”
刘良说,目前是随时等待通知,随时做手术。
向患者家属致敬,希望加快工作速度积累数据量
刘良说,解剖手术得以快速进行,得益于逝者家属的理解和支持,同时也得益于国家卫健委高效的紧急会议,基本上是特事特办的模式——在紧急出台文件的同时,迅速给重点医院通知。
刘良团队在尸检前专门安排为遗体默哀的环节。他恳切地说:“特别要向遗体捐赠者致敬!鞠躬!他们是我们前行的动力!”
刘良最近有些烦恼:一是感觉跟一线医护人员沟通不够,他迫切希望能跟临床医护人员详细沟通解剖发现的更多细节;二是网络上对其言论一些不准确的解读也令他困扰。
一条信息在网上流传很广,“病患遗体解剖发现死亡者肺部出现大量痰栓,痰栓是由呼吸机使用所产生的,痰栓最终致人缺氧而死。”并表示新冠感染死亡人数下降是因为刘良的尸检结果改变了临床治疗方法。
刘良在朋友圈发表“严正声明”辟谣。“我没有干预任何个例的临床治疗,每个病例都有他的不同特点。”
刘良说,把信息归纳总结起来需要一定的数据量,毕竟解剖发现的有一些是患者个体的病变,不是病毒本身的特性。现阶段对遗体标本没有什么要求,后期随着对新冠肺炎的理解增加,他希望能够进行筛选,将年龄组、性别等因素考虑进去。
从事法医病理学工作30余年来,刘良亲自检案数千次,其中不乏国内、省市内的各种疑难、典型、重大要案。从1月22日开始,刘良不断在朋友圈里表达对病理解剖介入抗疫的焦急。
刘良说,不知道病毒在肺里、肠道里是怎么分布的,也不知道突破点在哪里,就是“盲打”。要解决这个问题,其中一个办法,就是从器官学、组织学、细胞学的形态,甚至从分子学的形态去判断识别敌我双方在哪里交战,这就是临床病理要做的事情。
刘良期待未来国家能建一两个标准解剖实验室。这当然意味着巨大的投入,刘良认真地说,当然也要考虑使用频率,要实事求是。一些解剖手术需要相对高级别的实验室,但不一定要到P3这个级别,P2带负压就够。
在目前的特殊情况下,刘良说需要专心做事,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和脑力。“我们要加快工作进度,与死神和时间赛跑,挽救患者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