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范仲淹,那句代代相传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油然呈现于脑海之中。先忧后乐的精神,千载传颂,备受世人推崇。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范仲淹绝对是一个妥妥的文人形象。事实上,对其稍有了解,便知道,范仲淹能文能武,还被誉为“北宋以来第一位具有军事家视野的词人”。
今天谈谈他的一首词——《渔家傲·秋思》。这首人人耳熟能详的宋词,在词的演化史上,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它是两宋第一首边塞词。范仲淹对词大刀阔斧的改革,独特的创新,激荡着更多的文学爱好者对豪放词派的深思与探索。有学者认为,《渔家傲·秋思》乃豪放派巅峰之作。
暂且撇开以上不谈,单我在陕北客居多年,凭此一条,已对《渔家傲·秋思》情有独钟了。
关中人北上,未出省,感受颇丰;苏州人范仲淹,从“小桥流水人家”来至“你是风儿我是沙”的黄土高坡,岂不感慨多多?他说,“塞下秋来风景异”。五十二岁的范仲淹临危受命之际,正是西夏侵扰延州(延安)之时,范仲淹来延州戍边。显然,时令在秋,但本句中的“塞下”,所言范围可能较广,不限于陕北地区。既来戍边,又何来赏“风景”一说?岂能一心多用?此处的风景,大概是说边塞的恶劣环境吧!首句的重心,在一个“异”字上。究竟有何异?或许边塞的环境,比作者北上之前想象的还要糟糕,抑或是看惯了江南水乡,吹不惯这边塞的黄沙,总之,确实很“异”。巧妙的是,作者偏不细说“异”在哪儿,他只说“衡阳雁去无留意”。秋风萧瑟,大雁南飞衡阳,对此地竟无一丝一毫的留恋。看这地方苦成啥样子了!雁飞走了,人呢?人当然不能离开,毕竟人不是候鸟,不能由着性子来,得留下来戍边。
前些年,我坐火车去延安,一路北上,目及之处,全是光秃秃、灰蒙蒙的大山,山连着山,裸露着肌肤,毫不遮掩,毫无生气。“山清水秀”一类的词语,若用于此地,断不相宜的。北宋时期的陕北,定然是荒凉凄清。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增强,如今,陕北的山变绿了,水也清了,山水相依,山默水吟,莽莽榛榛,生机盎然。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从告知范仲淹他老人家了。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边塞的野风,混合着悲声与号角声,犹如一支乐团的合奏曲,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陕北的沟壑峁梁之间,意境开阔苍凉。一座孤城,在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时,城门已紧闭,不是将士们着急休息,而是黑夜往往会带来一些,可以在黑夜里发生的事。来犯之敌,不得不防啊,布防将士的备战警惕可见一斑。范仲淹任陕西经略副使兼延州知州期间,军纪严明,素爱士卒,采取了一系列有力的措施,加强了对西夏的防御,深为西夏所惮服。时人说:“军中有一韩,西夏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夏闻之惊破胆。”“韩”是说韩琦,“范”自然指范仲淹了。
词的上阕写景,下阕表悲壮,兼有思乡。“浊酒一杯家万里”,酒当然是清的好,欧阳修不是说“泉香而酒洌”吗?李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可在边塞,哪来过滤仔细、不含杂质的“清酒”?即使有,酒杯刚一举起,边塞那好事的风沙也会明目张胆地钻进酒杯里,率先品了酒的滋味,这样一来,“清酒”也变“浊酒”了。得此“浊酒”可饮,算不错了,毕竟“古来征战几人回”。将士欲借酒浇愁,大伙儿都知道,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越浇越愁。“酒一杯”怎敌得过“家万里”?的确,一杯浊酒,远远消不了浓重的乡愁。“一”“万”对比,写得妙啊!使得思乡情更切,更易引起读者遐想。将士再念家,也不能回,因他们肩负重任,军令在身,“燕然未勒归无计”呀!此处用典,表明功业未成,回家的日子,遥遥无期;心心念念的家乡,远在万里,近在心里。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读至此,不由得叫人想起唐人李益的两句诗来:“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尽管使用乐器不同,一个羌管,一个芦管,但都能演绎出悠扬又动情的旋律来,同样能让戍边的将士们抹泪思乡。大多数中国人,一生中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回家。可戍边的将士,有家不能回,至少现在还不能回。“君问归期未有期”呀!大地铺满秋霜,将士彻夜不眠,痴痴地望着家乡的方向。“白发”和“泪”,不仅是因为思乡,更多源于他们内心的忧虑,边患未除,怎能安心入睡?全体将士的忧国情状跃然纸上。
《渔家傲·秋思》确是一首古代边防军人之歌,艰难,忧国,思家,孤苦,悲壮,尽在其中。生于和平年代的我们,更应懂得边防的不易。读罢该词,似乎又一次听到边塞的号角声起,听到将士们齐声呐喊:“不胜不归!不胜不归!不胜不归!”
原标题:思家更爱国——读范仲淹《渔家傲·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