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还停在视线远处,我们个个都已汗流浃背,脚下路程尚有一公里。对于身心俱疲的远游客,这一公里的距离不啻万道天险阻隔在前,把所剩无几的勇气压低、碾碎。
引路人亦是满脸倦意,却依旧将手指向前方。他是个忠诚、称职的领头人,以身践责确保每拨游客不失所望。其实他并不会因此获得什么报酬,甚至连一根烟都抽不上,他依旧顶着炎炎烈日带领大家步行十余公里,只因为他们都想看一眼廊桥。对他来说,仅此足矣。人都对滋养自己生命的土地怀着深厚情感,把金钱、名利统统屏蔽在外,你若有心关注,我非常愿意带你去一探究竟。
引路人说:“不远了,就在那里。”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似乎生怕人们在距离只剩一公里的地方打了退堂鼓。
廊桥犹如一幅历经时光的旧画,即便陈旧不堪,依然撑开在那里,孜孜不倦地向来人陈述曾经引以为豪的岁月。古时候,它是人们心里的一份希冀,美好富足的生活以及充满诗意的远方总要得到它的支持才能去追寻。它一直在这里,成全了一代代生生不息的人。因此,那些旧日时光人们总是怀着一份敬意去追忆。
能够替人遮挡风雨的桥应当是有性格的。当你走到桥中央,会感受到它的脉搏、它的心跳。如若不具真性情,又怎能想到涉桥而过的人们需要一方庇佑呢?当烈日在头顶熊熊燃烧时,当风雨轰轰烈烈迎面扑来时,当暴雪在四面八方厉声狞笑时,一方庇护胜过人间万千情意。
桥应当懂得人的心,并作为一项亘古不变的守护,以至于今日它的周围条条新路四通八达,它依旧视而不见,坚守在原地挨过一个个春夏秋冬。旧物大抵含有一种美德,那些颇有时光风物的桥尤其如此。或许我应当这样讲,它屹立此处至今,早已将一种美德诠释得入石十分。
桥畔有一株古樟,这算得上所有古桥的共性。樟树亦有灵性,那些上了岁数的草木都与神明通过话。樟树为下面的石阶护住一片浓荫,在平时可能不起眼,一到暑气蒸腾的时节立马令人流连忘返。在这里,几家老店合成一个小小的市集,一切都浑然天成。虽然只是一小块空间,依然不缺络绎游客,他们的口音属于天南地北,此时同在一处流连。廊桥不动、不语,却连千里之外的人都已感知到它的存在。那些曾经庇佑过的人,终究没有辜负它的情谊。它的名字在马车铃铛的清脆笑声里,在车轱辘略有抱怨的“辘辘”声响中来到了远方,延续至今。它挺直身躯立起一桩功德,为他人,同样也为自己。
走上廊桥,犹如踏入时光长廊。廊桥没有过多装饰,不确定是否已被时光消磨殆尽。我偏向于不曾有过,它的秉性是朴实无华的,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观赏之物,它选择接受光荣又艰巨的使命。如此,它身上的斑斑印迹,角落里滋长的青苔,还有瓦间蔓生杂草是它最好看的装饰。真实,又厚重,承载了数不清的年岁才会如此。 站在廊桥往下望,碧水间有一群红鲤欢腾嬉戏。它们相邻甚久,有了桥的水才不寂寞,有人目送自己渐行渐远,心下的愁绪也没那么浓烈。人总是不甘寂寞的,水也一样。尽兴了,红鲤纷纷归入深水消失无踪,刚才的情景犹如一帧神迹。不去追寻大江大海,在这方静谧秀水间做个逍遥仙人也是一件美事。不过,真正懂它们心思的还是桥,它们之间的默契我无从知晓。
眼下,又有什么会让我眼前一亮?一抹绿意很快来到眼前。它苍翠欲滴,鲜亮润泽,犹如将一大片春日盛进碗里。
我打听它的身份,周围的人用当地方言回答了我三个字,我隐约听出是“豆腐柴”。去网上搜索,果真如此。“豆腐柴”一听上去就很有大地气息,同时它有个较为优雅的名字:观音豆腐。
我倚靠在桥栏品尝美食,风从后面轻轻擦过背部奔往远方。此刻,心里只剩俩字:惬意。夏日之中,没有比站在廊桥上品尝一碗清凉可口的豆腐柴更加惬意的事。美食同样需要心境,两者皆不可或缺。碗中豆腐柴化作一股清凉之流,穿喉入心,替我驱散跑进心里撒欢的暑意。就连此前纠结在内心的糟粕事也一股脑儿消释了。这是豆腐柴的美妙滋味,亦是这座廊桥的深切善意。
我忍不住对这碗美食寻根溯源,了解到它取材自山间的一种草,经过一道道繁杂的工艺最终成就这一碗鲜绿。它的身世并不神秘,也属平淡无奇,它来自劳动人民的智慧,同样也是大地的善意。草木一岁一枯荣之间,也成就了人们舌尖的万千滋味。多少人都选择用草木来度化体内的疾病,毕竟草木是与“神明”对话的,一定更加了解人性。
碗里已见底,我在满足感里闭上眼睛,缓缓踱进历史深处。廊桥正在那里低语,“豆腐柴”三个字又出现在耳畔。它一定已深深嵌入桥的记忆里,成为密不可分的部分。它是桥在新时光里崭新发亮的意义,也是保证它不被遗忘的莫大幸运。
后面的人来到这里应先端过一碗豆腐柴,心通了,一瞬之间廊桥的前世今生就在眼前豁然开朗。
原标题:桥上有碗豆腐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