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雅三阕

漫山遍野的竹如谦谦君子,在这连绵不绝的山峦中随处可见。这是被赞誉为“西雁荡”的崎云山脉的一片景区。“寨下”是她的温州话译音,窃以为这是家乡人对她的昵称,亲切朴实。

泽雅的竹秀于万千绿林中,或群立于山坡之中,仿佛在眺望远方。或独居于山坳之间,宛如直指苍穹的哲思者。它们不失坚直,又保持着一种刚中有柔的力量。我在与它们的对视中,心情祥和,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它们的模样并不奇拔出众,有的个儿不高,有的也不显粗壮。但它们的俊逸、儒雅,是令人着迷的。

悠悠清竹,让泽雅葱翠挺秀。清风徐来,若有一丝天籁之音,游鱼出听,朱弦三叹。水竹、绿竹、单竹,还有嫩毛竹,占了大半天下。

我抚一把泽雅之竹,未说一词,就觉得高山流水,心领神会。我眼里泽雅的竹,并不向往攀登高峰,直冲云霄。它们更在乎脚踏实地,与民共乐。

高处任它去,云中不胜寒。凡夫俗子的雅,才是人间的真雅,那是蜕去了虚无缥缈和故作高深的清雅。

我现在明白了,泽雅为何被称为纸山,泽雅的纸又为何被广为推崇,名扬四海。山水泽雅,千年纸乡,不是浪得虚名。

诗言志,须用纸。小说戏曲也得付诸纸。正传野史何尝不依赖于纸。纸非草木,更非俗物。能转化为纸的,本身就是精灵所在。泽雅的纸,让我的一腔诗情有所倾吐。而这来自内心的抒发化为曼妙乐章,轻柔而缓缓地在这秀山丽水中流淌。

所有的精致,都源于匠心独运的反复锻造。所有的高雅,都出于超凡入圣的淬火。在泽雅境内的水碓坑村徜徉,我不得不为这座中国传统村落所惊叹。纸山人家依山傍水,200多年来凭借丰富的竹资源发扬古老的造纸技术,生产当地特有的屏纸,影响深远。当年数千座水碓,至今还留有水碓6所、纸槽27座、腌塘81个。

我在纸槽作坊和腌塘间小心穿梭行走,那是捞纸和压纸的工艺场所,大小纸槽和压纸的设备置身其间,小的是踏刷所用,大的用于捞纸,捞纸的工具叫纸帘。腌塘还泛出了绿色的青苔。斫竹、浸竹、腌刷、洗刷、淋刷、烹槽、撩纸、晒纸、印记等72道制作工序,缺一不可,环环相扣,马虎不得,非用心难出精品。所制屏纸被送往各地,散发一种独特的芬芳。

纸上人家的民居,明清的特征依然如旧。在温暖的阳光下,造纸人一脸的沉静,与竹林一起,叙述着筛成斑驳碎片的陈年往事。这“中华造纸的活化石”,如今仍是一项文化遗产。

泽雅的水也美。龙溪之水澄澈晶莹,一路吟唱着,释放着自有的温柔甘甜。它拥抱着竹,洗濯着竹,与竹欢声笑语,催竹蓬勃生长。

有其水,必有其竹。水的柔韧无比,与阳光和土地一脉相承,给予了竹一样的筋骨。

泽雅的水自天上来,由大山骨髓处涌出,潺潺逶迤,漫流而下,瀑,潭,泉,湍,溪,滩,湖,漳,库,构成了水的蔚然景观。顺山势而散,密密匝匝,润泽山野,宛若万物在轻歌低吟。山中沼泽,水草密布。泽雅湖,碧波浩渺。

我尤其赞赏当地人对水的命名。安乐溪,闪耀着人心安定、百事快乐的吉祥之光。而龙溪之称,也折射着生命不息的达观之气。一段不知名的小溪旁,刚退休的摄影家叶先生建造了一座四层民宿,仿若一件艺术品,有极简之风。问其溪名,他答曰:“竹溪。”好一个竹溪,将文人雅士的气韵,言简意赅又蜿蜒起伏地诗意诠释。

泽雅的水,是阿尔比诺尼的《g小调柔板》,是巴赫的《G弦之歌》。舒缓,优美,流畅,摒弃了深山无人识的悲怆,只留那么一缕淡淡的忧郁翩翩起舞。

原标题:泽雅三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