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古郎,为英雄回家护航

火箭腾空,万众欢腾,直播画面里那块大红屏,足以让每个航天迷热烈鼓掌,热泪盈眶。

但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把载人航天飞行比喻成一场接力赛,飞船发射成功,仅仅是跨向太空赛道的第一棒。

跑好接力赛,每一棒都至关重要。漫长的赛道上,飞船着陆场才是竞赛的真正终点——人类怀揣着飞天的梦想,人类同样抱持着回家的渴望。

这是载人航天最后阶段的冲刺,也是航天飞行最复杂、最危险的环节之一。根据国际航天记录,飞船返程往往是航天员罹难最多的阶段。

2003年2月1日,美国“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完成太空任务后返航。在经过得克萨斯州上空时意外解体,7名宇航员全部遇难。

如何让航天员安全无误地返回地球母亲的怀抱,是横在中国航天人心头的一桩大事。

着陆控制技术至为关键,但着陆场地的选择也同样关键。

飞船的着陆地点,需要一块约2000平方千米的平坦区域。听到这里,或许有人会置之一笑,我国地大物博,领土面积达960万平方千米,从960万中选一块方圆2000千米的地块,又有何难?

然而,数字上的推断并不能解决现实中的问题。神州大地,广袤无边,可要想保证飞船安全返回,这块区域必须满足苛刻的着陆条件,还必须符合飞船的轨道要求。

众多条件重重叠加,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务就会变得艰难而复杂。

为了解决着陆场地问题,中国航天有关部门专门成立了勘察组,小组成员只有一个任务——为航天飞船找一块最好的着陆场,为载人航天任务找一条最安全的终点线!

地图上的每一厘米,都需要勘察组用车轮和双脚去丈量。

从1993年早春,到1996年金秋,勘察组踏遍河南、四川、内蒙古、辽宁、甘肃、新疆等7个省、自治区,踏遍每一个理论上适宜飞船着陆的地方。

经过6次大规模勘察,其间,动用直升机17架次,车辆行程23500千米,考察面积达18万平方千米,根据图上作业和空中勘察的结果,勘察组终于寻觅到看似理想的答案。

这块区域位于中原大省河南,它北起开封,南至驻马店,长约200千米、宽约100千米。华北平原在这里纵横伸展,平川广野,一目千里。

航天工程,绝非儿戏,理论与实践必须严丝合缝,不苟分毫。地方好不好,航天人必须要亲身实地去看一看。

1993年2月初,王永志作为勘察组成员之一,随队奔赴河南详细踏勘。汽车行驶在中原大地上,放眼望去,村庄遍布,麦田绵延,树林、池塘、柴草堆随处可见。

望着繁华的人间,王永志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河南自古以来就是人口大省,到处都是林木、田地、建筑、沟渠等人类改造自然的痕迹,这些复杂的地貌,势必影响飞船的顺利降落。

而且,载人飞船的平稳着陆很重要,普通百姓的安居乐业也一样重要。

如果飞船降落地点在村庄附近,必须提前疏散居民,不仅存有安全隐患,而且会打乱群众日常的生产生活。

这不是王永志心目中最理想的着陆场。

思来想去,王永志下定决心——他要另选新址。

另选新址,谈何容易?原来的着陆方案已上报中央批准,而且之前为勘察花费的巨大人力物力的成果也将随之东流。

这个“马后炮”,到底要不要放?

载人航天,是举国之计。本着对国家人民负责,对航天工程负责的态度,王永志在总结会上提出建议:主着陆场,要改址。

王永志的提议当即遭到一系列质疑。

换个着陆场简单,但着陆位置一变化,技术就要变化,轨道倾角、搜索救援回收设施设备配置、测控通信系统的布局都要变化。

而且,经过科学计算,原定着陆场尽管存在一些隐患,但飞船降落时撞到建筑物和树木的概率很小,稍作调整足以避免。

更重要的是,选址方案已向中央报告,得到了中央的批准,如果现在又提出更改,中央会怎么想?怎么看?

面对质疑,王永志的决心丝毫不动。

他耐心地说服大家:“我们干载人航天不是打几艘飞船就完了,降落一两次很可能不会出问题,但只要方案留有隐患,迟早会出事。如果因为选址不当,造成人命关天的后果,那时我们才无法向中央交代!”

原来高声争论的会场,终于安静下来。

王永志看着风餐露宿、并肩勘察的同事们,继续耐心解释:“……只要飞船平安返回主着陆场的机会增大,航天员的安全性提高,我们花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会议之后,王永志回到北京,向领导汇报主着陆场实地勘察情况,总指挥丁衡高、副总指挥沈荣骏听完后一锤定音——支持王永志的意见,改变主着陆场地址!

1993年6月,王永志带领14人的团队,回归原点,重新出发。

这次的目的地,是无边无垠的内蒙古大草原。

王永志等人乘坐直升机,先后考察乌兰察布盟四子王旗阿木古郎草原、鄂尔多斯西部草原以及戈壁沙漠,他们圈定数块空旷平坦的区域,又转乘汽车,启动地面勘察。

四子王旗的阿木古郎草原进入了王永志的视野。

这片草原位于大青山北麓,南高北低,海拔1000~1200米,地势宽阔平坦,人烟稀少。

由此往西,将近1000千米的外围地区,同样是地貌平稳的高原,这可以为飞船弹道式返回提供极为难得的一条安全走廊。

这里的一切,都让王永志感到满意。相比中原地区,这是一片更理想的着陆场地!

结束考察行程后,王永志马不停蹄,他和丁衡高专程赶赴中央,汇报主着陆场更改方案。

这一次,李鹏总理亲自听取了他们的汇报。

面对总理,王永志解释自己提交的新方案——

按照这个方案,飞船的飞行计划有了重大调整。每次任务结束后,飞船将如期返回内蒙古四子王旗着陆场,将原定52度的轨道倾角降低到42~44度,使主着陆场位于飞船下点轨迹的弧顶,这大大增加了飞船安全返回的机会。

如果四子王旗不具备气象条件,飞船返回舱还可以在返回途中,选择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南侧的备选场地着陆。

为了保证飞船在任何故障情况下应急着陆,让地面搜寻人员能够迅速找到返回舱、保障航天员的生命安全,王永志还提出建议,在陕西榆林、河北邯郸、四川遂宁及国外有关国家和地区,布设多个陆上应急救生区和海上应急溅落区。

这样的设计,为飞船轨道设计、着陆场、测控站、测量船配置布局确定方案创造了更加便利的条件。

除地面搜救外,王永志还研究制定了一套海上搜救对策。

飞船发射后,会很快进入海洋上空,如果出现意外需要救生,我们面对的将是5200千米范围的茫茫太平洋。

在万里波涛中寻找一艘小小的飞船,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如果不能24小时内打捞返回舱,航天员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美国和苏联都是太空大国。

为了实施海上救生,美国人每次要动用3艘航空母舰、21艘舰船和126架飞机,搜救人员规模达2.6万。

苏联的搜救队稍微小一些,但也要布置7艘舰船、110架飞机和4500人。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还没有如此雄厚的国力,要在短时间内组织庞大的搜救力量相当困难。

怎么办?

王永志考虑各种条件,提出了更为实用的对策。

他要在茫茫大海上画出三个圈。

他要利用飞船自身能力,控制飞船就近飞向这三个预先设定的海上应急搜救圈。这样,即使飞船一旦落入大海,定点等候的6艘船只就能快速抵达,不仅减少了搜救力量,而且提高了搜救时效。

听完王永志的汇报后,李鹏总理当即讲了一句话:“改得好,就这样定了,批准实施这一方案。”

二十年之后,神舟五号飞船返回舱划着优美的曲线,从天空缓缓降落在内蒙古主着陆场。我国第一位航天员杨利伟安然无恙跨出座舱。

他的航天靴踏实地踩在阿木古郎的荒野上,那也是王永志曾经一遍遍走过的地方。(本文据兰宁远《挺进太空》中《阿木古郎,为英雄回家护航》一文改编;配乐:曹阳;朗读:PAPI酱)



原标题:阿木古郎,为英雄回家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