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在人们心中一直是一片被神秘和未知包裹的人迹罕至之地。中国版图的西北，全国近80%的沙漠聚集于此。然而，长久以来，人类对沙漠的认识、对风沙运动规律的理解并不深入，防沙治沙仍停留在“靠经验”“摸索干”的层次。
1982年，大学毕业后，雷加强踏上驶向西北的火车，由此开始了他四十载与沙为伴的科研生涯。在沙漠中，雷加强曾历经生死，但他坚信，科学能够改变沙漠。
“研究风沙不仅要克服自然的荒芜，还要克服心理的‘荒芜’。勇敢踏进沙漠，把关注点放在一粒沙、一个沙丘上，与沙丘交友，跟数据说话。真正认识沙漠，虽苦犹乐。”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以下简称新疆生地所）研究员雷加强告诉记者。
为一个数据“争执”的沙漠人
“沙漠并非静止，在其漫长的形成和演变的过程中，会随着气候变化而活动。”雷加强说，了解沙漠、认识沙丘的第一步就是实地考察。这项工作极其枯燥、艰辛，甚至还有一定的危险，考验着科研人员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能力。
20世纪80年代，野外考察的设备简单而匮乏，深入沙漠考察大多需要徒步。一次，考察队长带雷加强等人前往塔里木河入湖口考察。由于天气炎热，携带的饮用水很快见了底，更可怕的是他们迷失了方向。团队成员忍受着干渴，步履维艰地向前移动。一路上，雷加强不时给队长讲自己的收获和愿景，队长却提醒他不要说话，尽量减少体内水分损失，还让他在水壶中保留不足一口的水，“听着水声行走就不会丧失希望”。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获救。获救后，严重脱水的雷加强拼命喝水，感觉怎么喝都喝不够，周围人提醒他不要再喝了，小心水中毒。这次经历让雷加强内心大受触动，一滴水、一粒沙都蕴藏着大自然的力量，或是对生命的挑战，或是对生命的拯救。
“虽然被沙粒折磨着，但团队以苦为乐，经常为一个观测方案、一个调查结果，甚至一个数据‘争执’，目的就是拿出最佳结论。”雷加强说。
一些“大活”更需要团队打起十二分精神，观测10级以上的大风就是这样的任务。在大风面前，人容易呼吸困难、思路中断，难以判断出方向，即便如此依然要保持清醒，逆风而上，找到目标观测点，记录数据。
“野外观测容不得半点马虎。在风沙中难以找到目标观测点、操作观测仪器，观测错时错位、数据缺失遗漏，更会耽误整个研究。”雷加强说。一次次顶风“逆行”，坚守沙丘顶部，与风沙抢时间，向风沙要数据，增强了雷加强的实战经验。
甘做绿色长廊的“兵马俑”
“春天出发，秋天返回”，雷加强和团队像候鸟一样往返于沙漠和研究所之间。年复一年的“迁徙”，雷加强也练出一身本领——通过观察，即可描述出沙丘的形成过程和所处的风沙环境特征。
20世纪90年代，中国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被发现了油气资源，而开采油气资源面临人员和物资运输难题。建设一条沙漠公路跨越这片“死亡之海”成为希望。但在流动性如此大的沙漠中建设公路，国内外尚无可借鉴的先例和经验。
于是，雷加强跟随老师们开始了沙漠公路线路踏勘。十多天里，雷加强几乎徒步走过了300多公里的沙漠。由于工作太晚，雷加强时常在帐篷口边就寝，夜间风吹沙扬，不仅没有打醒他，反而将他变成了一座“兵马俑”。
踏勘归来，在老师们的指导下，雷加强执笔完成了塔里木沙漠石油公路的踏勘报告，这条闻名于世的沙漠公路的走向和线路初步确定。
经过几年奋斗，塔里木沙漠石油公路建成。此时，沙漠公路安全运行的隐患也显现出来。对400多公里沙漠公路风沙环境了如指掌的雷加强，再次向沙而行，收集沙漠公路风沙危害数据，将沙漠公路划分为不同立地类型区，提出“按区设防、因类治理”的沙害防治方案。
新疆生地所研究员徐新文表示，塔克拉玛干沙漠属非宜林区，在这里进行植树造林，既需要勇于挑战的斗志，更需要科学技术的支撑。
2003年，基于雷加强团队数据和方案的防护林生态工程开工建设。历时近4年，一条贯通塔克拉玛干沙漠南北、全长436公里、宽72~78米、种植2000万株苗木的绿色长廊跃然而出。该“长廊”还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等荣誉。
防护林建成后，团队又走进“后防护林时代”，即开展防护林的维护和优化研究。“观察，观察，再观察；调整，调整，再调整。精益求精、优化防沙体系是团队永恒的追求。”雷加强说。
让荒漠化技术走出去
让中国成熟的荒漠化防治技术走出国门，使更多的国家和地区受益，是雷加强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
十余年来，他带队先后走进利比亚、毛里塔尼亚等国家，并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国际生态系统管理伙伴计划组织等携手，研发了适于当地条件的防沙治沙、生态修复技术模式，组织完成了毛里塔尼亚城市防沙工程规划、土库曼沙漠气田防沙绿化规划。可以说，在推进荒漠化防治国际合作中，留下了雷加强坚实的足迹。
山水林田湖草沙，生态环境多样性赋予人类美丽的大千世界。其中颇为单调的沙漠，在雷加强眼中也是精美的艺术品。雷加强对沙漠绘声绘色的讲解，也让更多成员燃起了对沙漠的热情。
对此，雷加强的学生、新疆生地所研究员李生宇印象深刻。他回忆，在沙漠里，风一吹，锅里满是沙粒，一碗“咯吱饭”被雷加强描述得绘声绘色；丰富的经验让雷加强看到沙漠，脑海中立刻浮现沙漠公路的路线图，一番讲解令随行成员赞叹不已。“以前觉得沙漠没意思，一次次跟着雷老师进入沙漠，让我对沙漠的理解更立体，体会到科研工作的严谨和实用，科研也逐渐成为我一直热衷和追求的事业。”李生宇说。
“苦中作乐”的日子在2017年被迫中断。由于长期的压力和熬夜工作，雷加强心脏病反复发作，两次住院手术。
在治疗休养期间，雷加强并没有中止他的沙漠“业务”。“如何把生态文明理念落实到防沙治沙中”“如何让荒漠化防治技术服务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建设”，带着这些想法，雷加强第一次选择背沙而行，暂时告别新疆。“我的心永远离不开沙漠、离不开新疆了，此刻不得已离开是为了未来回归。”他说。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雷加强带病组织申报了“一带一路”国际科学组织联盟荒漠化防治联盟，促成新疆生地所与联合国荒漠化防治公约秘书处签订合作备忘录，参与组织了“荒漠化防治与绿色高质量发展”活动……
“一个人进沙漠是探险，一队人进沙漠才是科研。再硕大的沙粒不过沧海一粟，万千沙粒终究成沙丘。保护沙漠，治理沙害，需要大家共同参与。”回首沿途硕果，雷加强如是说。（中国科学报记者卜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