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顺河村的春节来得“越来越早”。热烈祥和的乡土氛围里,早早响起过年的前奏:
“一定要来我家过年啊!一定要来!”
“你要是不来,我就直接去敲你家门哟!”
“还早着呢!赵大爷!”我们应和着赵大爷的邀请。
“不早了不早了,我就觉得今年这个年是从头年四月份就开始过了哩。寒露、霜降、小雪、大雪、冬至——哟喂——今天冬至啦——离过金鼠年只有一拃长了——以往的日子里呀,我老赵过年还怕人来呢,拿啥招待人呀!不仅怕人来,甚至还怕过年!羞臊得很哟!”去年四月份脱贫的赵大爷提起往事,啧得舌头嗒嗒直响。
“赵大爷,你现在这是天天过年呀!”扶贫干部们笑着说。
自从赵大爷一家铆足劲一下子摘掉贫困帽,人精神了,心也活泛了,每每看见扶贫干部的身影,老远就亲热地喊起来。他总说着让帮扶干部同自己一起过个年:“过年是我们老百姓顶顶关键的事!亲人啊!亲人是什么意思呢?你们年轻人知道不?亲人就是一起过年的那些人哩。”
我下意识看看身边的扶贫战友小铁,他是赵大爷的帮扶责任人。我的帮扶对象住在赵大爷隔壁,我和小铁经常在一起,亲如手足。小铁是来自浙江的扶贫协作队员,身板偏薄、彬彬有礼是我对他的最深印象,如今又添上一份由内向外散发的沉稳与硬朗。他在新婚那年,就飞赴这片大西南火热的脱贫攻坚战场,至今两年多了。
雪意渐浓的时候,春联已经抢先一步道出祝福。我们帮扶干部依惯例,在年前十几天里就给帮扶对象送春联、拜早年。小寒节气,我们走进赵大爷的家,一幢两层小楼。小铁挥毫制联。我说:赵大爷,你也来一句呗。赵大爷退了半步紧紧张张地说:来啥哦?秤砣大的字都不认得几个哦。小铁接住话茬说:就是让您老人家自己出一句横批呀!六七十年的见识,还能有差?赵大爷哈哈大笑,酝酿一下,朗声说:老赵迎春!周围几户邻居跑来看赵大爷家的热闹,把新贴的春联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离春节真的只有“一拃长”的时间了。
差点忘了介绍。赵大爷,本名赵大可,按农历现年七十岁吃七十一岁的饭。老伴走得早,赵大爷拉扯儿子成人,如今还有了个漂亮伶俐的孙女曼姝。儿子一家通过小铁走出一条就业脱贫的道路,如今在浙江务工,两口子月进一万多元呢。随读的小曼姝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一提及儿子一家,赵大爷就会把小铁的手握得紧紧的,不住地说:他会在年前赶回来,一定会赶回来的,你们兄弟俩要干杯呀,一定要把酒杯碰得哐当响,才是道理。
我看得出,小铁的笑容里有一丝外人察觉不到的难色。我猜出个十有八九,这时的小铁,是有点想回家了,回家过个年。平日里,村民们离不开扶贫干部,扶贫干部也离不开村民。但是春节很特殊啊,谁不想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与家人团聚呢?赵大爷性子很直爽,他认为小铁不说话,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更加兴奋了,吟唱似的讲起年间物事:腊月小年啊,我们洒扫庭除——除夕那晚呀,我们放开手脚不铺张,把那张十座的大圆桌摆满肉,哦,一张哪能算够,得准备好几张……
风过乡村,山水清朗,转眼到了小年。我贴过春联,往我的帮扶对象家去,到了却发现家中没人。而旁边赵大爷家却热闹非常,人声鼎沸,盛兴之气自两层小楼里冲溢而出。我自语道:这才到小年呢。
我一时把不准赵大爷家摆了几桌,更把不准有多少人围坐其间。我猜,我的帮扶对象八成也过来串门了。来不及想更多,就有一些热情的人拉着、推着我朝赵大爷屋里走。人群中,我发现几个陌生人,他们竟然操着小铁一样的口音跟我打招呼。而坐在他们身边的,竟然是小铁!
我这才知道,小铁把他的家人给接过来了,他们一家人今年和赵大爷一起过年。小铁热情地向我介绍着他的父母,他的怀着身孕的妻子。我情不自禁抱住小铁,摇着他的肩膀大声说:“兄弟!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