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的“雨林小镇”

“你是国家公务人员，非常时期很多人都上前线了。现在能做的事，是严格遵守纪律。你一定要按照离京前的报备，按时返京。”

“明天我就要去磨憨口岸接从老挝旅游回来的武汉游客了。能参加这样的战斗，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越南作战的日子，啃压缩饼干、蹲猫耳洞。”

学着很多北方城里人做候鸟，每到春节东南飞，举家找个温暖的去处过年。今年，我们一家商定去西双版纳。1月4日，先生已经领着公婆和儿子先行抵达西双版纳勐海县勐巴拉。1月22日，乙亥年腊月廿八，我乘坐CA9661次航班，经长沙转EU2701次航班，与家人团聚。这是我作为国家公务员15年来，第一次在春节假期提前一天离岗。因年初筹备在缅甸举办的高访外宣配套活动，我已有月余未与暂时在津上幼儿园的儿子见面。回国后的一周，北京新型冠状病毒疫情还未升级、云南尚只一例确诊的输入性病例。我一边忙于工作收尾，一边不断收到家人的微信警告：“上下班务必打车，如果感染或即便是普通感冒，就不能来看儿子了！”

离开单位前，我把去年机关装修时发放的医用护理口罩分了一些给处里的同事，然后把最后20只口罩放进书包。想到自己家还备有少许3M口罩，父母也有与医校教师为邻的便利，便带着双层口罩较为心安地出发了。当日的首都机场T3航站楼祥和宁静，没有安排体温检测和旅客信息登记，空姐们未具任何防护的笑容依旧灿烂。在黄花机场4个小时的漫长转机等待中，虽然也在刷屏关注各类疫情信息，但前方的家让我特别踏实。

晚8点30分许，飞机徐徐降落在景洪嘎洒机场，先生提前预定的车辆已经就位。一下飞机，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想到儿子视频里说这里没有雾霾，不觉感叹诚哉斯言。黑夜里路过边检，司机听说我不久前刚从缅甸回来，就向我介绍位于勐海县西南一百里的打洛口岸。这里与缅甸接壤，距景栋80公里，距仰光600多公里。在傣语中，“打”为渡口，“洛”为混合，意为不同民族相居的渡口。元朝时期，打洛称“倒龙”，属于云南行省车里军民总督府，地近八百媳妇国（即泰国北部的兰纳国）。《招捕总录》中记录：“元贞二年（1296）十一月，车里蛮浑弄兴兵，占夺甸寨十又三所，结构八百媳妇蛮，欲攻倒龙等。云南省遣兵招捕”。明清时期，打洛称“版纳景洛”，多民族聚居在这个渡口，从事商品交易往来。云南的茶商从这里将茶叶销往缅甸、泰国、印度等东南亚国家。清澈的打洛江水（傣语意为“甘美的河流”），流淌于中缅边境之间，由东向西穿过打洛坝，流入湄公河，汇入太平洋。打洛江的两边，就是中缅两国的村寨。两国边民语言相通、服饰相同、风俗相近，有着深厚的“胞波”情谊。与司机一路走一路聊，黑夜里崎岖的50公里山路没有显得特别漫长。到达勐巴拉雨林小镇莞昌隆茶墅已是晚上10点40分了。儿子从院子里跑出来抱着我又亲亲我：“妈妈，我好想你呀！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儿子与我见面，有说不完的话，娘俩一直聊到深夜。腊月廿九，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先生和公婆已经用完早饭，莞昌隆茶墅的服务员小玉，又为我和儿子精心烹制了牛肉米线、豆浆、面包、鸡蛋。早饭毕，我们一家人便沿着曼兴湖去往勐巴拉国际旅游度假区。

在云南，信仰南传佛教的傣族人把心中向往的世外桃源和理想乐土称为“勐巴拉纳西”，意为神秘、静逸、率性、天然。勐巴拉距离西双版纳自治州勐海县只有1公里，依旧完整地保留着热带雨林的自然风光。这里海拔1200米，年均气温18.7摄氏度，冬暖夏凉，湖泊星列，温泉天然，古茶悠香，宜于人居，有“雨林春城”的美誉。有人曾形容，地球有两片肺叶，一片是亚马逊热带雨林，一片是西双版纳勐巴拉恒春雨林。2019年9月，勐巴拉雨林小镇喜获云南“特色小镇”殊荣，位列云南21个特色小镇之首。作为“一带一路”上的绿色明珠，勐巴拉的区域价值吸引了广泛的国际关注。昆曼高速、泛亚高铁、金澜湄水路以及通往世界各地的“空中走廊”，将西双版纳勐巴拉的区域价值日益凸显。

我们沿着曼兴湖畔去往勐巴拉度假区的路上，儿子在阳光下花丛中奔跑，先生向我介绍湖畔的浪漫故事。西双版纳第一代傣王帕雅真曾经在这里避暑，孔雀公主和召树屯王子曾在这里恋爱。现在，曼兴湖是勐海面积最大、生态环境保护最好的湖泊，四周蜿蜒伸展的雨林湖山恰似一道低矮的屏障，将这里与外界隔离开来，使雨林小镇成为一个僻静所在。我们沿着帐篷酒店、高尔夫球场漫步，一路欣赏了郁金香花海，又远远观望了孔雀放飞。儿子眼巴巴地要求同几天前一样近距离喂食孔雀，但终被我们以劝服拒绝了。这是第一次，我们向孩子讲解新型冠状病毒的知识。谁能想象，几天之内，伴随疫情扩散，儿子不仅对网上几乎所有关于疫病的绘本耳熟能详，而且对很多章节已经倒背如流了呢？拗不过孩子软磨硬泡，我们许他再次“丛林探险”。没成想只攻克第二关，儿子就“胆怯”地求救了。想他因为昨夜见我过于兴奋，一定没有睡好，我们迅速央服务人员将绳索解开，把儿子抱离。谁能想象，几天之内，伴随疫情扩散，儿子每天被封锁在小院里“困兽犹斗”，百无聊赖地惦记着要去进行未完成的探险呢？

1月22日起，陆续收到单位一个接一个关于疾病防控的暖心通知。一些局领导和同事已经取消离京行程在家待命，有的同事出京后便立即作出提前回京的决定。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首场疫情新闻发布会，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副主任李斌介绍病毒感染和防控工作有关情况。1月23日，中央主要媒体报道，10时起，武汉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武汉封城了。

年夜饭紧俏，我们提前在1月24日除夕中午来到山顶餐厅就餐。过去一年，老人健康，孩子茁壮，我们努力奉献家庭和社会。生活幸福安宁，事业稳中有进，即使偶遇风波，也都平安度过。特殊时期，一家人举杯欢庆之时，觉得老天对我们已是厚待，更添知足感恩。饭后，儿子在爸爸的陪伴下，体验了向往已久的“彩虹滑道”，飞驰在花香草绿之中。这也是庚子年春节，儿子最后一次随心所欲地放飞自我。1天后，我们得知，一家武汉人曾在勐巴拉度假区帐篷酒店居住，园区迅速采取防控措施，并封闭进出通道。同时，考虑到西双版纳日益严峻的防控形势和景洪不断攀升感染数字，雨林小镇采取了严厉的管制措施，“只出不进”，不再接收新的旅客预定。小镇封锁了。

吃什么是首要问题。早午饭尚可，有小玉等提供服务，一般是煎煮的鸡蛋、牛肉米粉、鸡肉米线、面包、牛奶、鸡蛋等。但晚饭令人头疼，一是厨师阿宏回家过年了，二是肉菜等食材颇有限。一家人开始“过紧日子”，晚饭为红白米饭加3个家常素菜，土豆、空心菜、胡萝卜、大白菜、卷心菜等，再无油腻、“三高”之虞。正月初一，小玉特别做了菜饺子、红糖汤圆并附送5个黄澄澄的澳柑，初六又有韭菜鸡蛋饺子。我在朋友圈里感激地发图：“素来不喜吃饺子，但庚子年初一和初六的饺子，真是太珍贵了。”朋友们看到煮破皮的饺子，纷纷起哄“点赞”：“光有冬宫没有土豆。”哎，非常时期，要啥自行车？水果也缺。小玉虽然恐惧去超市，但还是自告奋勇去镇上采买。年初三她去买了大约6个梨、6个苹果和1斤小叶橘，花费48元。年初六又去买了大概10个梨、10个苹果、10个澳柑、一把香蕉，花费78元。每次给她微信转账，我们都多加些钱。这个居住在距雨林小镇5、6分钟路程村寨里的傣家小姑娘，每天早上6点到岗、晚上12点离开，除了照顾我们一家人饮食起居，还要维护小院的清雅整洁，给罗汉松、红山茶、石斛、多肉等植物浇水施肥。戴上口罩的小玉，头发乌黑油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没事”“不客气”“小弟弟别淘气”是她挂在嘴边的话。我也是从她关注的微信号中得知，“5名武汉长住居民到西双版纳旅游”“1月26日零时起景洪市城区全面实施交通管制”“1月28日西双版纳州暂停所有道路客运班线及其他运力”等消息。

1月25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召开会议，研究部署疫情防控工作，习近平总书记主持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强调各级领导干部要在防控疫情中经受考验。1月26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出通知，延长2020年春节假期至2月2日，2月3日起正常上班。先生和公婆都劝我，北京现在疫情严重，先等等看再决定返程时间。我明白，这是出于亲情和爱；但我也懂得，作为国家公务员的担当和责任，只要组织需要，我随时可以顶上。当日，我收到在京父亲的微信：“你是国家公务人员，非常时期很多人都上前线了。现在能做的事，是严格遵守纪律。你一定要按照离京前的报备，按时返京。”

勐巴拉度假区封闭了，游泳、泡温泉、观篝火等计划取消了，儿子开始抓狂了。怎么带娃是个问题，茶乡里溜娃是个技术活。勐海是“中国普洱茶第一县”，是国际茶界公认的茶树原产中心地和驰名中外的普洱茶发行地，素有“滇南粮仓”“西部最美茶乡”“普洱茶文化之乡”的美誉。在这片“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热土上，茶农们辛勤耕种，劳作不辍，据说有的富裕户年收入可达百万元以上。绿水青山，真的就是金山银山啊！

每天早饭后，我们领着孩子沿茶马古道一路而上，在“茶迷宫”里呼吸负氧离子、亲近阳光雨露，触摸一千七百年历史的“茶树王”，感受星罗棋布的古茶树群。淡青色的茶花绽放，嫩绿的茶叶吐芽，香气深沉厚重，有一股来自高山阔野的气息。5岁的儿子已经能分清台地茶和古树茶，开口就是“老班章”“新班章”。原来，我到此地之前，先生已带公婆和儿子驱车百里，拜访过勐海县班章村委会下辖的老班章、新班章两个“山头”。班章是当代普洱茶最为知名的产区之一，位于勐海县布朗山乡的深山中。老班章选用班章村300年以上的大叶种古茶树，采摘每年的头春鲜叶，经由萎凋、手工杀青、揉捻、晒青等工艺悉心精制。口感浓酽鲜爽，苦涩回甘，喉韵持久，有王者风范。老班章的顶级珍品，售价可在10万元人民币一斤，一年账上的流水竟可达20亿元人民币。而新班章距离老班章约7公里，是原本老班章的部分村民在上世纪50年代移居出去建立的哈尼族新寨。其古茶园面积稍小、树龄稍短、喉韵稍弱，茶香不似老班章那般收敛，很有几分张扬之气。

晚饭后，儿子粘着爷爷、奶奶看动画片、打扑克牌，我和先生就到楼下的茶室里饮茶。我们都很理性，喝茶不能预防病毒，就像双黄连不能“抑制”病毒一样。但饮茶是我们多年的习惯，茶多酚、茶氨酸、儿茶素等有益健康。古籍记载，诸葛亮七擒孟获，在云南西双版纳进入瘴气区，很多士兵都患了眼病。诸葛亮让军医拿茶叶给士兵熬水喝，并用茶水洗眼睛，很快士兵的眼病就好了，并取得了胜利。温器、洗杯、置茶、醒茶、注水、浸泡、出茶……看茶叶在杯中舒卷，时间仿佛静止了。在信息、数据过载的日子，在谣言、恶搞漫天的时刻，我很喜欢网红、3个孩子的妈妈宁远的一段话：“非常时期，最为珍贵是平常。微小的个体能做的也就是努力过平常生活吧。逢大事，该有静气。”

怎么回京同样是个问题。携程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取消了我自重庆转机的PN6404、MU2866次航班。匆忙之中，我幸运地改签了1月31日东航MU5713次航班35B座位直飞北京。由于西双版纳已经采取了非常严厉的管制措施，我不得已辗转向景洪的朋友求助，带我“冲出雨林”。一位已经工作在抗疫一线的朋友在给我的微信中写道：“明天我要去磨憨口岸接从老挝旅游回来的武汉游客，不能送你了。能参加这样的战斗，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越南作战的日子，啃压缩饼干、蹲猫耳洞。”他在朋友圈分享的《抗疫诗》中写道：“黑疫突起压荆楚，傣乡新春遭云遮。病魔肆虐无忌惮，天地哀哀让人愁。旌旗烈烈排战阵，边地豪杰雄风斗。众志成城灭瘟疫，千难万险驱魔走。”“本是新春过大年，疫魔来袭惹人烦。举目远看山如画，无奈困家闲车船。梅花何惧漫天雪，春催百花翠柳扬。同舟共济送瘟神，灾疫过后亦陶然。”

1月31日清晨，我告别熟睡中的公婆和儿子前往机场。先生送我上车时挥挥手，没有多说什么。我走了，又把照顾老人和孩子的义务留给了他。京津地区防疫形势不容乐观，天津宝坻某百货大楼5病例的“新冠迷局”让人心有余悸。原地不动，静候佳音，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清晨的机场，人员稀落，秩序井然，旅客们自觉接受体温检测，在等候登机时尽量拉开间隔的座位。飞机上，乘务人员均已佩戴口罩，乘客们也都做足防护并按要求填写旅客登机表。一路无人说笑交谈，孩子们也都特别乖巧。在4个小时的飞行中，我遵家人嘱咐，没摘口罩、没喝水吃饭。工作这些年，忙忙碌碌往来于世界各地，家对我来说如同“逆旅”。而今日，我第一次特别渴望迅速回到北京，即使面临7天的自我隔离，也想尽快回到父母身边。这么多年来，我忙于“应付”工作，对父母疏于关心照顾。母亲多年来接受乳腺癌术后中医治疗，每个月都是70岁的老父亲去医院为母亲取药，而我却从未“有空”侍奉。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感到亲情无比可贵，陪伴最为长情，真想和他们在一起，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2月1日，我一边自我隔离，一边开始在家工作，修改完成工作报告。2月2日，备受瞩目的武汉火神山医院正式交付使用，经中央军委批准，中国人民解放军抽调医疗力量承担火神山医院医疗救治任务。从开始设计到建成完工，中国政府团结带领中国人民，仅用10天时间，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中国在危机处理时刻体现出的强大社会动员能力和国家治理能力，令国外钦佩，让百姓心安。同时，全国各地不断传来患者治愈的好消息，也让人倍感振奋和开心。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日本、韩国、越南、马来西亚、巴基斯坦、柬埔寨、俄罗斯、英国、德国、白俄罗斯、伊朗等国，以及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高度赞赏中国抗击疫情所做的努力，纷纷向中国伸出援助之手。我们的老朋友，意大利国立罗马住读学校校长雷亚莱发来慰问信表示：“纸短情长。谨代表罗马国立住读学校全体师生，向目前正面临艰难时刻的友好的国家和人民，表达我们诚挚的慰问。我们和你们在一起。对于你们正在经历的伤痛，同学们从新闻中也了解到了，我们感同身受……而习主席的回信，字字句句犹记在心。我本人在精神上与你们同在：我特别希望将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和兄弟般的情谊表达出来，在这段日子里，这种情感将我们与一个深爱的倾慕的国家，超越历史地紧密相连。我相信，中国人民的坚定意志、坚韧不拔和众志成城会让你们尽快恢复正常，迎接一个全新的充满活力、互相借鉴和幸福快乐的未来。”

2月2日20时20分，在这个“世界完全对称日”，我在望京花园居所一家人的合影墙前拍下一张照片，加上时间水印，发送到家庭微信群。1分钟后，先生传来一张儿子在远方茶墅浴缸里洗澡的照片。他的笑容，无忧无虑，阳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