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入海口，秀美而苍翠的秦山一隅，安静矗立着一座白色建筑物，与一旁高大的水泥建筑群相比，它素朴又静穆，像是一座历经岁月漂洗过的古老殿堂。没错，它就是“国之光荣”——我国第一座自主设计、建造和运行的30万千瓦压水堆核电站。
自1991年首次并网发电，至今已经30年，秦山核电这座被誉为中国核电“红船”的老基地现况如何？它怎样看待自己昨日的辉煌？又如何规划明日的图景？
近日，记者专访了秦山核电党委书记、董事长黄潜。
铸就“国之光荣”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秦山核电站并网发电30周年之际，请您简要介绍一下秦山的发展现状。
黄潜（以下简称“黄”）：今年是建党100周年，也是秦山核电并网发电、安全运行30周年。浙江是中共一大闭幕的红船所在地，而秦山核电也称得上是中国核电事业的“红船”。党和国家历届领导人都对秦山核电的建设发展给予了亲切关怀和批示指导，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同志也曾三次到秦山核电视察指导。
2003年，习近平同志视察秦山核电，充分肯定核电为经济社会发展作出的重大贡献，强调要发展清洁能源，走可持续发展道路，并指出浙江省今后也肯定会是一个核电大省。
30年来，秦山核电坚持安全发展、创新发展，持续提升核心竞争力，创造了卓越业绩。基地现有9台机组，是目前国内机组数量最多、核电运行管理人才最丰富的核电基地，堆型也最丰富，30万、60万、70万、100万千瓦级都有，总装机容量660万千瓦。秦山核电站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见证了我国核电事业发展历程。目前，秦山核电运行业绩居世界先进行列，跻身世界一流梯队，综合指数处于并跑的水平。
记：秦山核电30年来的主要成就有哪些？
黄：1970年“728工程”启动时，周总理曾指示：“建设第一座核电站的目的不仅在于发电，更重要的是通过这座核电站的研究、设计、建设、运行，掌握核电技术，培训人员，积累经验，为今后的发展打好基础。”现在来看，这三个目标我们都很好地实现了。
技术上，通过30万千瓦机组的建设，我们成为世界上第七个能够自主设计、自主建造核电站的国家之一。
人才培养方面，可以说秦山核电是中国核电的摇篮，国内几乎有核电站的地方就有秦山人。建设过程中涌现出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欧阳予、中国工程院院士叶奇蓁等杰出人才，培养了首批操纵员35名，输出了约100名核电高管、2500多名技术骨干，打造国家级大师工作室1个、院士工作站1个，为我国核电人才培养作出了重要贡献。
经验积累上，一方面，秦山核电站的安全运行与良好的发展，促进了我国后续核电事业的大规模发展。另一方面，秦山核电的良好运行也为我国核电技术出口作出了很大贡献。1991年首次并网发电半个月后中巴就签订了恰希玛项目合同。2015年，我国第三代自主核电技术“华龙一号”作为“国家名片”在巴基斯坦卡拉奇开工建设。
此外，去年9台机组中有8台机组世界核电运营者协会（WANO）综合指数都达到满分。全世界现有430多台核电运行机组，WANO综合指数满分的约10%左右。作为一个自主设计、自主建造而且机组数量多、堆型种类丰富的核电基地，运营管理起来难度很大，能够取得这个成绩是极不容易的，今年年中工作总结会上，我们的运行业绩得到了集团领导的表扬和肯定。集团公司要求我们把秦山的良好实践总结提炼成核电行业标准，并且向国际推广。目前我们发布了2项ISO国际标准，每一项国际标准的认证都很不容易。
另外，秦山核电的发展也带动了所在地浙江省嘉兴市海盐县实现了“从沿海小镇到百强县”的蜕变。
记：请您总结一下秦山核电的发展经验。
黄：30年来，秦山核电牢记嘱托、勇当国任，形成了“八个坚持”的发展经验。
首先是坚持党的领导，强“根”固“魂”铸就“国之光荣”。秦山核电是在党中央和中央领导们的高度关注、亲切关怀、大力支持和勉励指导下建设和发展起来的，30万千瓦堆工程筹备组成立的同时就成立了临时党委，没有党的领导，就没有秦山核电，就没有秦山核电的发展。
其次是坚持安全发展，确保核电安全万无一失。目前9台机组已安全稳定运行137堆·年。
三是坚持创新发展，为中国核电科技自立自强贡献秦山智慧。核电本身就是高科技产业，实现大陆核电的从无到有的突破就是很大的成就，为此荣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累计获得各种专利735项、各类标准68项等。
四是坚持绿色发展，积极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目前已累计安全发电6600亿千瓦时，约等于减排二氧化碳6.3亿吨，相当于植树造林约418个西湖景区。
五是坚持人才强企，为中国核事业发展提供第一资源保障。除了为行业培养输送大量人才，秦山核电目前还拥有运行、维修、技术等多领域专业技术人才3600人，经营管理人才526人，技能人才402人，本科及以上学历员工占比达87%，高级职称约38%。
六是坚持企地融合发展，与地方政府和人民群众共享发展成果。地方建设累计投资833亿元，缴纳税费约478亿元，带动核电关联企业近百家，年产值291亿元，吸纳就业2万余人。每年1亿多元的教育费附加和1亿多元的城建税，为海盐县幼儿园到中学一流的硬件设施、美丽的城乡建设作出了贡献，成为国家重大项目建设与地方经济社会和谐发展的典范。
七是坚持央企责任担当，积极履行社会责任造福人民。疫情防控实现“零确诊”“零感染”，结对帮扶浙江3个村脱贫，推进核能供暖和同位素技术应用等。
八是坚持“走出去”战略，助力构建新发展格局。承担巴基斯坦6台核电机组的调试运行、人才培养、技术支持等，成为“南南合作的典范”。
记：作为一位“老秦人”，请您结合个人经历谈谈秦山核电经历过的重大考验呢？
黄：我1987年毕业来秦山从事检修工作，2006年离开后到江苏核电，2020年再次回到秦山，加起来有20多年了。秦山早期确实也经历了很多曲折和困难，我所亲历的比较难忘的就是“T6事件”。
那是1998年，30万千瓦堆换料大修时，发现装燃料的吊篮底部存在指套管等异物，检修需要180度翻转、切割、钻孔、拧螺丝等一系列操作，而且都要在放射性水下进行。当时我们没有经验，就请了国外专家来技术指导。从组织检查、与外请专家公司谈判、安全评审到最后实施，我都亲身参与了组织工作。
虽然最后顺利解决了问题，但也给我们带来了一次极为深刻的教训。为此，我们进行了全面的总结和反思，并将整个管理层分成三个组，分别到美、韩、法等国去学习先进经验，最后从状态报告、经验反馈到运行维修管理等都进行了全面的提升，逐步形成了一套中国特色的行之有效的核电管理体系，为我们取得今天优异的运行业绩奠定了基础。
另外，通过三个多月每天24小时与专家一起工作学习，我们也总结掌握了自己的一套反应堆水下检修技术，并成功为巴基斯坦提供了同样的技术服务。目前我们的国家级大师工作室——何少华工作室，是国内唯一掌握核电站水下检修这种高科技的工作室，向国内外核电站提供了多次服务，为实现科技自立自强，把我国反应堆维修技术提升到国际先进水平作出了贡献。
成为“新秦山”
记：秦山核电曾提出“未来三十年，再造一个新秦山”，“新秦山”与老秦山有何区别？几年过去了，“新秦山”的含义又有什么扩展？
黄：再造一个新秦山，是指要新建一个同等规模的核电基地。秦山为什么要继续发展？我觉得有几个现实的问题要考虑。
首先，近年秦山的发电量已经实现六连增，今年有望七连增，这有赖于我们各方面工作做得越来越卓越，但增幅有限。同时尽管我们目前运行业绩较好，但利润也存在天花板。如果不发展，给集团对我们的考核激励、员工的收入增长都带来问题。
第二是干部人才队伍结构不合理，员工和干部平均年龄在核电行业是最大的了。如果不发展，各类人员平均年龄会越来越大，年轻人也就看不到希望，也不会有动力。
第三就是秦山核电9台机组已全面建成投产，机组运行管理已经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流程和经验，加上海盐作为江南小镇地理位置较为优越，生活基地建设也相对成熟，长期以往容易缺乏战斗精神。
第四就是我们目前虽然称得上是国内核电行业的老大，但很快田湾、福清基地的新机组将逐步建成发电，发电量、装机容量都将赶超我们。
同时，去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向世界作出了“力争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庄严承诺，立足“三新一高”，从更高的政治站位来看，为助力实现“3060”目标，核电作为零碳能源责无旁贷，秦山核电作为“国之光荣”更加责无旁贷。
为此，我们为“新秦山”赋予了更加丰富的内涵。“十四五”期间我们将坚定不移实施“一体两翼”发展战略，按“1+1+2+4”发展思路统筹推进实现高质量发展。“1+1+2+4”发展思路即，一个秦山核电、一个“新秦山”、两个“零碳城”和“四个基地”，具体来说：
一个秦山核电，即持续保持9台机组安全稳定经济环保运行，这是我们的生存之基，要努力推动数字型管理建设，抢占智慧核电高地，建设世界一流的运营业绩，成为世界核电运营管理的领跑者。
一个“新秦山”，即在现有秦山核电基础上再造一个“新秦山”，争取“十四五”期间实现一个新厂址落地，建设6台百万千瓦级核电机组，与秦山核电发电量相当。
两个“零碳城”，即建设环石浦港零碳产业园和中国（海盐）零碳未来城，积极打造核能发电、集中供热、供汽制冷等零碳能源平台，吸引先进制造业集群，打造“零碳能源，绿色发展”的国家级高质量发展示范区。
“四个基地”，即建设“清洁能源示范基地”“同位素生产基地”“核工业大数据基地”“核电人才培养基地”。
记：能否详细介绍一下“四个基地”？
黄：“清洁能源示范基地”，要开展光伏、风电、储能、供汽、供热等研究，目前已经实现了光伏车棚。今年我们与海盐共同打造的浙江首个核能供暖节能工程示范项目年底将建成投运，计划2025年实现核能供暖面积达到400万平方米，覆盖海盐主城区和澉浦镇全境，成为“江南核能供暖示范窗口”。
“同位素生产基地”，要带动同位素应用产业链发展，打造全国核技术应用产业示范基地，目前已有成熟的产品——钴60，之后计划研发生产医用同位素。
“核工业大数据基地”，数据中心计划明年建成，将为“数字核工业”建设提供强大的基础资源支撑；另外，也为我们9台机组的数字化管理、建设智慧核电作出贡献。
“核电人才培养基地”，致力成为国内核电教育培训的引领者和核电人才资源的贡献者。
记：“四个基地”中，哪个更重要？哪个需要优先发展？哪个在实践中有较大的困难？分别将如何应对？
黄：“四个基地”哪一个都很重要，哪一个都很紧迫，需要齐头并进，也都不是一个五年规划期就能实现的，都需要分几步走。现在都成立了专项小组，领导挂帅，积极推进，目前存在的困难就是治理结构的变革。之前我们保证9台机组安全运行有一个治理结构，现在建设“四大基地”需要创建新的治理结构，而且体制机制都要进行变革。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只能先行先试，成熟一个，就往前走一个。我相信秦山一定能够取得突破，成为千亿级企业。
记：打造同位素基地，秦山核电有怎样的基础？目标是什么？
黄：秦山核电开展同位素生产，具有独特优势，也因此赢得了政府部门、上下游企业、科研院所等广泛支持。
一是反应堆资源优势。秦山核电堆型最多，尤其是国内独一无二的两台重水堆机组，具有中子通量高、慢化剂系统低温常压、可不停堆换料等优势，是最佳的辐照生产同位素的商用反应堆，其长期保持高功率稳定运行，可以大批量持续供应同位素。
二是人才优势。两台重水堆机组自2009年起辐照生产工业钴源、2017年起辐照生产医用钴源以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培养了一支熟悉相关技术研发和实施的人才队伍，有信心有能力完成后续技术开发工作。
三是区位优势。医用放射性核素一般为短寿命核素，出堆以后衰减迅速，近距离生产、快速运输尤为重要。秦山核电地处长三角经济带核心位置，无论是供应到华东地区还是辐射全国，交通上都极为便利。
四是企地融合优势。地方政府对发展同位素相关产业具有浓厚兴趣，现已规划建设核技术（同位素）产业园，为同位素生产与供应提供优质的政策和环境支持。
记：当前，秦山规划建设两个“零碳城”进展如何？
黄：发展是企业的目的，如何能让地方政府和老百姓也得到实惠、欣然支持？这是我们规划新核电基地时首要考虑的问题。
如前所述，我们规划的两个“零碳城”，分别指环石浦港零碳产业园和中国（海盐）零碳未来城。前者将按照零碳化的发展理念和开发思路，系统打造零碳产业园区、零碳能源基地、零碳港区、零碳美丽海岛等，做好港产城融合发展、能源综合开发、海岛大花园三大文章，打造具有全球示范意义的零碳产业园。后者将着力打造核能发电、集中供热、供汽制冷等零碳能源平台，吸引先进制造业集群、同位素医药研发及应用、核能制氢、核电教学研等产业，与海盐县共同打造“零碳能源，绿色发展”的国家级高质量发展示范区。每个园区都将吸引“千亿投资、千亿产值、百亿税收”，同时每年可直接减少二氧化碳排放3000万吨以上。
建设“零碳城”是秦山核电在碳达峰、碳中和战略大背景下履行企业社会责任的发展理念和创新之举，其带来的将是一系列利政利民之举。我们还会通过促进核电关联产业发展、让渡市场化电价等形式助力地方招商引资，并让进驻产业园的各方企业得到诸如碳税减免之类的实惠，互利共赢，共享发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