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仙话传统的生命力

上起先秦诸子、《左传》和《山海经》,下至清人笔记与世情小说、神魔小说,在中国的古代典籍里记录了很多神仙的故事和修仙的传奇。学界为了把它们和神话区别开来,把这些“以记叙神仙活动为主要内容,以追求长生不死和自由为中心主题”的文本统称为仙话。仙话可谓最具“中国性”的文本,是古人对于人突破肉体局限性的一种朴素而奇妙的想象,背后是中国人独有的生命哲学。所以,《诸仙纪》的作者严优说:“仙话是中国贡献给人类文明的一份别致的礼物。”

严优曾经写过一部以体系化的方式梳理中国上古神话的《诸神纪》,获得了不俗的口碑。这一次,她把目光对准了似乎不那么高大上的、在以儒家思想为正朔的中国传统文化殿堂里只占边缘位置的仙话。在她看来,神话主要反映不同民族在远古童年期的观念,因而具有全球的普适性,而仙话更多反映了中国漫长历史时期中不同阶层不断发展变化的某些“共识”,这些“共识”体现了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模式,是可以讲得很精彩的中国故事。《诸仙纪》的写作,正是她努力讲好“仙话”这个中国故事的一次精彩的尝试。

在《诸仙纪》中,严优专辟一节,解读在中国源远流长、极富群众基础的“八仙的故事”。八仙中既有皇亲国戚(曹国舅)、官宦子弟(韩湘子),也有落魄乞丐(铁拐李)、“街头小混混”(蓝采和),还有在体能和社会资源占有上被视为弱势群体的老人和女性(张果老和何仙姑),贫富贵贱,社会阶层差异极大,可是他们都修仙成功了,成仙后组成了一个其乐融融的神仙大家庭,很喜庆的一个故事,背后投射出的是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乐观气质和进取精神。“天仙休羡慕,世人刻苦干”。神仙都是凡人(甚至包括其他物种的生灵)经过刻苦修炼、历经重重磨难后而修成的,《西游记》里借如来佛之口交代过玉皇大帝的身世:“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看,玉帝这个天庭最高统治者的位置居然来得这么不容易,真正是实至名归。

中国仙话总是为我们呈现出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瑰丽的奇幻世界:山林草木、花鸟虫鱼,万物皆被仙泽,神奇事物比比皆是;仙人们风姿绰约,腾云驾雾,享有漫长的生命;这里有浪漫、旖旎、唯美的爱情,也有仙魔对立的惊心动魄。这个奇幻、唯美的世界抚慰了我们这些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的现代人。《诸仙纪》里记录了一个“吹箫引凤”的仙话故事,“秦穆公为女作凤台,萧史、弄玉夫妇居其上,不下数年。一旦,皆随凤凰飞去”,神仙伉俪“萧史弄玉”的典故成就了李白“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的千古名句和“凤凰台上忆吹箫”的绝美词牌。《诸仙纪》还记录了一艘古代的“不明飞行物”——贯月槎(槎,竹木编成的筏,也可泛指船只)的奇幻传说,“尧登位三十年之际,有一艘巨槎在西海上浮现。槎上有光,夜明昼灭。海边居民遥望槎上的光芒,见它忽大忽小,就像星星月亮在其间出入一样。槎上有羽人栖息。群仙含着露水漱口喷出,会让日月之光暗淡,如同黄昏时的景象”。多么令人神往的奇境!“石桥峰上栖玄鹤,碧阙岩边荫羽人。”(唐李绅《新楼诗其十七》)……中国仙话奇幻瑰丽的想象力,丰富多元、异彩纷呈的形象世界成为华夏艺术史上取之不竭的灵感武库。

中国仙话里还有很多其他的精神内涵,比如说,崇尚自由、逍遥天地的散仙精神——逍遥山林、松鹤为伴、煮白石为粮的白石先生,无拘无束、几番戏弄权倾天下的曹操的“老顽童”左慈,自由自在、诙谐不羁的东方朔,独来独往、冰雪气质的姑射神人,他们的身上都体现了中国人心目中理想精神境界的不同层面,和“凡人皆可成仙”的个人奋斗精神构成了中国文化的一体两面。

“与偏重崇高取向的神话相比,仙话显得更加世俗化,更加接地气。”在《诸仙纪》后记里,严优说:“如果说正统思想是一部堂皇大戏,戏台上的主角是王侯将相,那么接地气的仙话更体现了坐在台下看戏的中下层民众的思想。它们也许上不得台面,但却真实而深刻,内蕴无穷。”

(作者系北京大学出版社副总编辑)

原标题:中国仙话传统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