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幽探胜京西麓

西山是北京西部山地的总称,属太行山脉最北段,居太行之首,拱卫着北京城,有“神京右臂”之誉,确如一只宽厚的臂弯,守护着这一方水土。这里庙宇众多、人文荟萃,因此也有“京畿神山”之誉。千百年来,北京西山永定河地区既有龙脉绵延、风景秀丽的壮丽山水,也孕育了丰富多彩、和谐共生的寺庙文化,在古都文化的形成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

西山岩麓  无处非寺

明代《宛署杂记》感叹境内“寺庵宫观堂庙之多”。晋唐时期,寺庙文化便在这里逐渐萌芽、发展。辽金之后随着都城的建立与巩固,西山的寺庙宫观更如雨后春笋,迅速增加。据不完全统计,明清西山地区有明确记载的寺庙宫观,就达二百三十余所,其中大部分位于城西二十到七十里之间的浅山区,尤以翠微山、寿安山、小西山、玉泉山、阳台山等地为多。

京西凭城可望的林荫山色,既是僧尼道侣的修行佳处,也成为都城人寻幽踏胜的风水宝地。元代尹志平称“西山深处道人家,养道修真何处加”,又说自己“行遍天涯海角,未似西山心乐”。西山的寺庙宫观,是善男信女祈祝还愿的场所,同时兼具雅诵、赏玩、交际诸功能,因而成为百姓不可或缺的休闲胜地,在京城文化繁荣的历史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尤其是辽、金定都以来,在京城与西山之间往来者,络绎不绝。明人《西山行》记为“华缘海会走都人,碧构珠林照城郭”。《宛署杂记》亦称,京西阜成门、西直门之外,中贵世家“春而踏青,夏而寻幽,如白云、卧佛、碧云之会,冠盖踵接,壶榼肩摩,锦绣珠翠,笙歌技巧,哗于朝市。此又非官民咸熙、情境之盛不能也”。西山庄严肃穆的寺庙场景,与京城斑斓驳杂的俗世生活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对此盛景,明人王世贞有诗称:“西山二百寺,蝉缓琉璃刹。”清代《日下旧闻考》则不无夸张地描述为“西山岩麓,无处非寺”。从阳台山麓庄严的辽代大觉寺,到翠微之南精美的明代法海寺;从近城鼎沸的八大处,到西南幽静的上方山;从永定河畔喧嚣热闹的河神庙,到妙峰山顶万众顶礼的娘娘宫,西山数百年间“相望而起”、琳琅满目的梵宇琳宫,既体现出京城古都文化的丰富多彩,也反映了西山与都城之间密不可分的人文关联。

先有潭柘  后有幽州

“先有潭柘,后有幽州。”见于明代《帝京景物略》的这句百姓谚语,不仅充分体现了潭柘寺悠久深厚的历史文化,也深刻反映出西山这座千年古刹与北京城市发展之间的密切关系。

潭柘寺为民间的俗称,因寺旁有青龙潭,又曾有柘树千株,故山名潭柘山,寺称潭柘寺。早在明末,孙承泽即将潭柘寺视为北京佛寺中的“最古者”,并将其历史上溯到晋代的嘉福寺。不过从现存资料来看,潭柘寺明确可考的寺史,只能上溯到唐代的龙泉寺。金代重修扩建,在西山佛寺当中声名鹊起。明代天顺年间赐名嘉福寺,清代康熙年间又改名岫云寺。但以潭柘寺之俗称传久不衰,成为京西最显赫的佛教大刹。

金元之后潭柘寺地位的提高,与北京成为都城的历史进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潭柘寺见于文献的首次大规模修整,即在北京定为中都之后的金大定十三年(公元1173年)。竣工之际,皇太子完颜允恭还特意代表其父金世宗,前赴修缮一新的寺庙内进香。高僧重玉为此撰写的从游《应制诗》,后来亦立碑寺内。由此开启了皇室赴寺礼佛的传统,也为潭柘寺后来的蓬勃发展,奠定了良好的政治基础和人文传承。

元、明、清三代定都北京,潭柘寺继续得到皇室推崇。据说元世祖的女儿妙严公主即在寺内出家。由此形成的大殿拜砖,还成为潭柘寺内众口相传的“圣物”。明代天顺、弘治、正德、万历年间,潭柘寺又多次得到扩建。清代潭柘寺进一步获得皇室支持,康熙皇帝甚至任命与自己相交多年的震寰和尚出任住持,并亲笔题写了“敕建岫云禅寺”匾额。康熙皇帝曾三次临幸潭柘寺,赋诗称“潭湮石甃露,柘古苔纹生”,又谓“爱此户外泉,俯视涓涓清”。其后乾隆皇帝也多次到潭柘寺瞻礼,盛赞“西山两名寺,潭柘与香山”,又称“岫云与我语,为我辟云关”。潭柘寺由此成为与香山寺相提并论的西山两大名寺之一,并获得京西“皇家第一寺”的美誉。

因为受到皇室的推崇,潭柘寺在百姓中间的影响力也不断提升。清代《畿辅通志》载称:“宛平县西八十里,西山诸峰连绵而西,潭柘为尤胜。”慕名前来的文人学士,又将潭柘寺的名声传播至全国各地。明人诗称“读书潭柘岭,身在白云里。开轩豁远眸,风瀑洗心耳”。位列明代“前七子”之一的边贡,更在与友人的赠别诗中,特意提及“晓上黄金台,夕登潭柘山”。

山藏石刻  寺号云居

如果说潭柘寺因皇家推崇而专享尊贵,那么云居寺则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在京西诸寺中独擅胜场。千年传续的石经,既是中国佛教史上重要的文化遗产,也在北京历史上享有特殊地位。

云居寺石经,创始于隋唐之际的高僧静琬。静琬,又作净琬、智苑、知苑,籍贯及生平不详。唐代《冥报记》载其于隋大业年间(公元605—617年)在幽州北山“凿岩为石室,即磨四壁,而以写经。又取方石别更磨写,藏诸室内”,这成为云居寺千年石经创制的开端。在萧皇后等人支持下,静琬前后历时三十余年,完成《华严经》等佛典十二部。摹刻之后,他又凿洞秘藏,“每一室满,即以石塞门,用铁锢之”。为昭慎重,静琬还在秘藏石经的雷音洞内,举行了隆重的佛舍利安放仪式。

静琬以石刻经,乃是“冀于旷劫,济度苍生一切道俗”,因而再三嘱咐“世若有经,愿勿辄开”。唐贞观五年(公元631年),他又汇集众人之力,在藏经洞前构建寺庙。这既为静琬的弘法事业画上了圆满句号,也进一步开创了石经刊刻的新局面。因而静琬圆寂以后,寺僧玄导、僧仪、惠逻、玄法等遵从祖训,“凡五代焉,不绝其志”。幽州百姓的支持,也为云居寺刻经事业提供了强大动力。据统计,隋唐两代共刊刻石经五千余块,成为云居寺石经历史最悠久、文化最丰富的核心部分。

辽金时期是云居寺刻经史上的又一重要阶段。辽代奉行“三教并行”的政策,因而升幽州为南京不久,云居寺石经很快重兴。辽穆宗应历年间(公元951—968年),云居寺石经“遂有次序”。尤其是辽中后期,在圣宗、兴宗、道宗等帝王的持续资助下,云居寺续刻《般若经》《大宝积经》等,计“碑四千八十片,经四十四帙”。金代僧、俗继续于云居寺刻经,增加了《妙色王因缘经》《八部佛名经》《增一阿含经》等佛典。僧人玄英与俗家弟子史君庆等人刻造的密宗经典,更为云居寺石经增添了新的文化内容。

元明以后,云居寺刻经逐渐停止,但其文化声誉则不断高涨。洪武年间,奉明太祖之命前往瞻礼的高僧姚广孝诗称“功非一代就,用藉万人力”,又谓“大哉弘法心,吾徒可为则”,对静琬的壮举表达了极高崇敬。后人亦盛赞“螺书龙画经风雨,孔壁周藏并古今”,或称“住持永劫无穷愿,心逐寒云绕帝京”,感叹云居寺虽物是人非,但依然梵钟缥缈。当代爱国宗教领袖赵朴初居士,更在《修复云居寺颂》中赞叹为“锲而不舍历千年,石经宝藏冠人间”。

近代以来,云居寺曾毁于炮火,经多次复修,现已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千年石经举世闻名。寺内珍藏的佛舍利,亦与北京八大处佛牙、陕西法门寺佛指,并称为佛教“海内三宝”。20世纪80年代,随着历劫幸存的清代《龙藏》木刻的移入,云居寺形成了石经、纸经、木版经“三绝”同辉的新格局。由此,云居寺作为“北方巨刹”的声誉日隆,成为享誉海内外的文化名刹。

(作者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原标题:寻幽探胜京西麓